這一聲簡直要把餘舟的心嚇得跳出來，然而喬椋卻不慌不忙的，還在伸手夠那朵花。一直到人快至近前，連狗叫都聽的清清楚楚，她才縱身跳下來，拉起餘舟就跑，手裏掐著那朵白花，頗有些志得意滿。

這一跑跑出去好遠，七拐八彎，繞得餘舟暈頭轉向，停下時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。不過喬椋心裏面有數，她一面歇氣，一面伸手把那朵白花往餘舟衣襟上一別，講道：“送你了。”

餘舟楞住：“送我？”

“是啊，”喬椋臉上也有些紅，大概是跑得急，她說道，“我第一眼看到你，就覺得這花跟你很配。”

饒是把他比成一朵花，餘舟還是有些陶陶然找不到北了，他呆呆地應了一聲，直說不出話，惹得喬椋笑得打跌。

歇夠了，兩人又往裏走，拐過去，路旁就是一道土坡，矮矮的，很不起眼，坡下種著一叢低矮的灌木，叫不出名字。喬椋卻“咦”了一聲，講道：“我沒想到，這裏居然這樣低，我小時候在這裏玩，總覺得這個坡兒高的很，爬起來很是費力。”她說著笑起來，“那是我媽就坐在土坡上頭，看著我爬上爬下，我爸可沒這份耐心。”她說著拍了拍路那一邊的磚墻：“他更樂意教我翻墻，這堵墻一截高過一截，還有幾個缺口，他站在墻下面，就看著我爬，我要是掉下來，他就接著我。”

餘舟已經不再驚訝，反倒很好奇：“墻那邊是什麽？”

“是果樹，”喬椋答道，“我每年都要翻更高的一截墻，結果有一次翻過去卻回不來，嚇得直哭。我爸就翻過來，帶著我從果樹林裏穿過去，樹上結了好大的蘋果，我想吃，不過我爸不許。”她說著笑起來。

餘舟也笑起來：“看果樹的人沒發現你們嗎？”

“發現了啊，”喬椋講，“他還要送我糖葫蘆吃呢，不過我爸沒要。”

轉過彎，又是一片松林，不過這片松樹是矮個的。大概松樹尖被剪掉，再也長不高了，於是一棵棵樹就長得滾圓，上面還掛著褐色的松球。吸吸鼻子，能聞到松香，是再好聞不過了。

喬椋這時壓低了聲音，講道：“我爸帶我來這裏看過野兔，有黃的、有灰的，還有野雞呢，花尾巴，一個個都跑得飛快。”她轉著眼睛逡巡著，好像下一刻就會有只小動物從樹叢間竄出來，在一頭紮進另一片林子裏一樣。

不過到底還是沒見到野兔，或是野雞。喬椋就給餘舟講打松果的事情，不過不是在這裏，是在另一片更高的松林裏：“要拿桿子，比人還高，上面彎個鐵鉤，找準了，一下就勾下來。一袋滿了，裝回去，曬幹，吃起來香得不得了。”

餘舟聽得心向往之——他從沒有過這些經歷，小時候最快活的，也不過是跟他媽媽學唱歌、跳舞。

再走幾百米，忽然一棵參天古樹映入眼簾，周遭還有水聲。不過不是泉水，而是用來澆灌的地下水，從井裏冒出來，清澈極了，冰得刺骨。

喬椋伸手扶著樹幹，臉上帶了些不一樣的表情，同餘舟講道：“這是神仙樹。”她很認真地指指一側高出的樹幹，上面是幾個紅色的繁體字，正是“神仙樹”三個字，也不知是誰寫的。

這棵樹不知活了多久，枝葉伸展大如屋頂，風吹過，就有颯颯低語。樹下、井邊，長著一叢又一叢的苦苣、甜苣，喬椋說她小時候常采回去，她媽媽就會做成涼菜給她吃。

“還有蒜苗、蘑菇，”喬椋回憶時顯出一副食指大動的模樣，瞇著眼睛說，“我們幾個小的，下了雨就來這裏尋寶，每次都滿載而歸，高興地不得了。這裏的蒜苗味道真好，和雞蛋炒，真正是人間美味。”

餘舟問：“是和賈毅丹一起嗎？”

“不只是他，”喬椋答道，“我們住在苗圃外的一個小區裏，和我同齡的，都在一個小學念書，一放學就來這裏撒野。”

餘舟應了聲，剛想再說什麽，喬椋忽然拉了他：“別在樹下站著了，多累，咱們上樹去，坐著說。”

“上樹？！”餘舟瞠目，“可……可我不會爬樹。”

喬椋嗤笑：“這樹還用爬嗎？踩著就上去了，樹幹這麽粗。”她說著當真拽著餘舟往樹下去，果然正面樹幹上有個窩，喬椋踩著那裏，一下就坐到了樹幹上，還催他，“快上來啊！”

餘舟於是也挽了挽袖子——到底跟著喬椋練過幾天，要是連樹都上不去，那也太丟人。不過好在這樹真的好爬，餘舟幾乎沒費力氣就坐到了喬椋身邊。

“有一次，是我小時候了，”喬椋慢吞吞講道，“做夢夢到這棵樹被砍了，難過得直哭。大晚上纏著我爸，非得要他帶我來看這樹還好端端的，才肯睡覺。”

“那你們真來了？”餘舟問道，對喬椋小時候這樣任性不由感到有些好笑。

喬椋答道：“沒有，他騙我說晚上這裏有狼，我就回去睡了。”說完兩人都笑起來。

忽然，喬椋指著遠處一片樹林，講道：“那裏之前沒栽樹時，先挖出一個又一個的樹坑，一排排、一列列。我們幾個就比賽，從這一頭到那一面一共十幾個坑，跳進去再爬出來，看誰更快，像障礙跑一樣。”

“那你贏了嗎？”餘舟靠著樹幹，饒有興味的問道。

喬椋瞇眼答道：“有贏有輸吧，不過有一回，一個坑裏不是空的，有泥水，我沒看清就跳進去，再爬出來就成了泥猴子，哭著被我爸抱回家了。”

餘舟腦海中勾勒出渾身是泥的小卷毛，覺得很有趣，又有些心疼：“為什麽哭，衣服臟了嗎？”

喬椋撇了撇嘴：“不是，那一場我跑了倒數第一，被他們嘲笑了好久。”

陽光從枝葉間溜下來，斑斑駁駁跳躍成一個又一個光點，樹葉在低語，講述百年的故事。樹邊的井水帶著清新的涼意，把枝葉間都沾染上了水汽，那股水聲，漸漸成為背景音，讓人心安，好像眼睛一閉，就能在這古老的樹幹上小憩一會兒。

餘舟的心從未如此平靜，這會兒子他和喬椋坐在一起，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，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嗎？這樹梢、微風、井水、野菜，一並刻進餘舟的記憶力，他會永遠記得這個美好的上午，他和最好的朋友，在樹上低語交談，那些過去的往事就像流水一樣從肘畔溜走。

“我小時很少出門，”這回輪到餘舟來講，“我媽總怕我被人拐走，她同我講，有人販子伸手在小孩頭頂一拍，小孩就什麽都不知道，和人走了，再也回不了家。”

喬椋笑問：“你就信了？要是我，必定追問到底，為什麽會跟著走？那個人是會迷魂術嗎？”

餘舟於是也笑起來，他想起自己的童年，似乎也不那樣灰暗了。他記得還同媽媽去過公園，逢年過節，媽媽也總會做好吃的給他。小時候，他的作文得了優秀，媽媽會在他臉上親一下，以示獎勵。

喬椋板著指頭數自己小時候闖的禍：“冬天的時候，那邊有個小湖會結冰，大家就一起到冰面上滑。結果我踩上去，一腳就踩出個冰窟窿，好丟臉。”

“我記得小時候想吃炸糕，”餘舟手撐著下巴，也回憶起多年前的故事，“可我媽不許，我就一徑哭個不停。後來我媽經不住我鬧，給我買了，結果吃完我就鬧了肚子，被她講了好久——現在她還會嘮叨這件事呢。”

喬椋大約也有類似的經歷：“我媽從不叫我亂吃，講要得病，我總不信，後來偷偷去小賣部買辣條吃，回家就開始上吐下瀉。我媽知道，氣得不行，半年沒有給我零花錢。”

兩個人輪番比拼誰小時更淘氣，後來喬椋毫無懸念大獲全勝，餘舟敗北。

時近中午，他兩個終於舍得下來。日頭已經老高，喬椋帶他走了一條羊腸小道，周遭是一片半人高的灌木，上面掛著豆莢一樣的東西，掰開，是白色的絨毛，帶著籽，一吹就是一朵小降落傘，飄飄悠悠飛去遠方。近旁是玫瑰叢，上面的玫瑰花不知叫哪家的淘氣包扯得落了一地，很有幾分恓恓惶惶。

穿過一片松林——這一片也不是打松果的地方，喬椋講他們會在這裏捉迷藏，因為樹和人差不多高——是一片低矮的廢棄的房屋，門和窗戶都不見了，只留下幾個黑洞洞的窟窿，茫然不知所措地瞪著兩個不速之客。

於是兩人加快腳步離開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，喬椋還講，在這附近曾發現過兩只狗的屍體，睜著眼睛死不瞑目，還都沒了尾巴，很是古怪。聽得餘舟渾身雞皮疙瘩直起，腳下不由更快了。

轉過彎，就回到了之前的大路上，隱約可以望到進來時的大鐵門。賈毅丹老遠就迎了出來，他陪著他們一道走，講道：“我媽知道你要來，做了一桌的菜，你可要多吃點。”

喬椋拍了拍肚皮：“不用擔心，我的飯量你還不清楚嘛。”這話叫兩人都笑起來。

賈姥爺就坐在家門口的院子裏，是個黑瘦然而很精神的老頭，拄著拐杖，他外孫笑起來同他一模一樣。桌子就在院裏擺著，一個系圍裙的女人正端出一盤菜來，看見喬椋幾個，也露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笑容：“小喬啊，來了，快坐！毅丹，過來幫忙端飯。”

喬椋打過招呼，拉著餘舟在桌邊坐下，賈媽媽就坐下用圍裙擦擦手，同她說話：“你們一家搬走之後就再不回來，毅丹念叨了你好些年吶。你爸爸、媽媽身體還好？怎麽這次沒跟著來？”

餘舟心裏就是一咯噔，喬椋卻坦然答道：“他們已經過世三年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其實本文的一大主線就是女主身世，嗯，我不劇透了︿(￣︶￣)︿

蠢作者忘了定時OTZ，今天看才發現居然少了一章，雖然並沒有人追但還是說一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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